2011年2月4日

我的家在一條叫作光榮巷的巷子裡,因為這個區域靠近機場,是飛機起降時會經過的航道,所以這一帶的房子大多只能蓋到二層樓高。雖然是條小巷子,不過因為在巷子裡的人家幾乎是家家戶戶裡都有小孩,所以巷頭巷尾平常就挺熱鬧的。

我家隔壁的咁仔店是我叔公和阿婆開的,我的死黨阿原就住在叔公的雜貨店的隔壁。阿原和我同年紀,在家裡我排行老大,而他在家中是老么。住在我家對面的小賢和小我二歲的小弟阿凱同年,我們四個人常常一起東奔西跑的玩耍。這個周末中午一吃過午飯,我們一大群男孩子又都聚集在靠近巷子口的一個巷弄裡。因為那條巷弄夠寬敞,所以我們這群男孩子常聚集在那裡玩耍,像是踢毽子啦、跳高啦或是跳房子啦。

最近這陣子我們之間的流行玩意兒是玩橡皮筋。橡皮筋在我們這群男孩子手上可就有許多不同的玩法和花樣,像是串成一大串拿來跳繩,或是在玩官兵捉強盜時當作武器。而我們最常作的事情,就是把橡皮筋拿來作為賭注用的籌碼。光是賭注的方式就有很多玩法了,像是拿出幾條橡皮筋在乾淨的地面上拍擊對戰,比比看誰的手腕厲害等等。我們什麼都能拿來賭,不過大家最喜歡的玩法還是賭撲克牌了,像是比21點或比大小,有時候也會玩玩13支或梭哈。

今天還是和往常一樣吃過飯後,一堆大大小小的國小年紀的男孩子,聚集在這巷弄裡的一間老舊的癈棄倉庫前,拿出自己的橡皮筋在賭撲克牌。今天的賭法是比大小,莊家和另外幾個人就坐在關閉的倉庫門前面,閒家手上拿著二張牌,和莊家比比看誰的點數大,最大點數是九點,開牌後要是比莊家點數大,莊家就會賠幾各家下注的橡皮筋數。其它人則或是站在外圍觀戰,或是坐在正在比大小的同伴旁邊伸長脖子看著,或是拿出自己的橡皮筋贊助伙伴插個花賭幾把。常可以看到一些男孩子褲子兩邊口袋鼓鼓的,裝滿了每捆五十條綁成蝴蝶狀一把的橡皮筋,一看肯定就是小贏了幾把。也可以看到幾個大贏家,直接就把贏來的大把大把的橡皮筋每五條或十條一節的全部串在一起,然後掛在脖子上炫耀。

今天我的手氣不大順,一坐下來沒有多久,四百多條橡皮筋很快就輸個精光,只好拍拍屁股站了起來,退到一旁當觀眾。

「下好離手哦!要發牌了!」莊家阿明大聲叫著。阿明是我舅公的大兒子,是在場年紀最大的,我舅公家就在這條巷弄的第一間房子。

「喂!阿原啊,你還剩多少,再跟你借個五十條啦!」看著大家興緻高昂的在賭,我忍不住對著坐在阿明對面的阿原問,要跟他借些橡皮筋再試試手氣。

「再等等啦,我也快乾了,等一下再看看。」
「賀啦。」

光是只在旁邊看著別人玩,實在很沒意思。百般無聊之下,我開始東張西望看看有沒有什麼有趣的事物。在旁邊的空地上,幾個女生正在玩跳房子,不過我現在可沒有興趣,而且也不想去和女生一起玩。然後我的視線轉到了堆在一旁,用藍白條紋帆布蓋著的一堆不知是什麼的東西。

倉庫的隔壁間,和舅公家一樣也是這條巷弄的第一間房子只不過是在另一邊,是在巷子口開機車行的阿城叔叔家。倉庫門口剛好就是阿城叔叔家的後門,這二間屋子的走向一個是南北向另一間是東西向。舊倉庫的門口前面稍微往內凹,有個小小的水泥地的前庭,現在我們這群小孩就是在這前庭打牌。剛剛看到的那堆用帆布蓋著的東西正好堆放在阿城叔家的正後方,大約堆了一公尺高。

窮極無聊之下我開始往上爬,底下應該是堆了些箱子類的東西,所以爬上去後還算穩不會搖搖晃晃的。阿城叔叔家後面屋頂上還有一小塊平台,我抬頭看看很容易就可以爬上去,所以我繼續把手往上勾住屋簷,腳踩著屋角的水管縫往上爬,我想要爬到屋頂上去找找看有沒有麻雀窩,要是有的話看能不能抓到小麻雀來玩,倒也有趣。

三二下就爬到屋頂,上了那個小平台,我彎下腰來低著頭找找看屋簷下面有沒有麻雀窩,找了半天半隻麻雀也沒見到,不過倒是看到了有個用報紙包起來的長條狀的東西,上面還用三塊紅磚頭壓著。我把紅磚頭拿起來放到一邊去,把那包東西拿出來放在手上掟掟重量,有點沈。把報紙展開來看,裡面是一把開山刀。我左右看了看沒有人注意之後,把報紙包好開山刀放回原位,再把紅磚頭蓋到上面,盡量的使它看起來好像沒有人動過一樣。然後再爬下倉庫門口,繼續看著大家打牌。

我大概猜得到這把開山刀的主人是誰,這一定是住在倉庫隔壁四年三班的阿龍他老爸的。阿龍他老爸瘦瘦的,長的也不高,臉色有一點蒼白,不過大家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好惹的。聽說他是菜市場那邊,靠近賭場的一間酒家的保鑣。我們每次看到他都會害怕,不過他倒是沒有對我們這群小孩子發過脾氣。我家一樓後面窗戶打開,就正好對著他家側邊的一個窗戶,大概間隔有二、三十公分左右。因為間隔這麼近,平常窗戶也幾乎都是緊閉著不會打開。有一次我好奇下,打開窗戶想看看後面有什麼有趣的東西,結果發現到阿龍他家的窗戶外面的鐵窗上面綁了一個白色塑膠袋,我偷偷的把那個白色塑膠袋打開來看,發現裡面有一些針筒和小藥罐。雖然感覺不對勁,不過大概也猜到是怎麼一回事,所以趕快又把塑膠袋綁回去,然後關上窗戶。這些東西應該是阿龍老爸的,而之後我也沒有告訴過別人我的發現。

每次我們在倉庫這裡玩,和往常一樣快要接近午睡時間的時候,阿城太太就會端著水盆出來,一邊朝著我們潑水一邊破口大罵,「你們這些死囝啊,別人都不用睡午覺了是不是,再不走我就拿掃把出來趕人了!」然後我們大伙就會一哄而散,轉移陣地。

「到菜園去焢土窯!」

這是我們假日的時候常作的活動,從家裡面拿個幾條地瓜或者是到雜貨店買個三、四條地瓜,然後大伙到巷子尾現在已經沒有耕作的菜園子去,起個土窯就能焢起香噴噴的蕃薯來。要是地瓜吃膩了,也可以換個口味改成焢雞蛋,把雞蛋用泥巴包起來焢,也是別有一番風味。大伙稍微分配一下工作,小賢回家拿舊報紙、打火機和鏟子,阿原則回家去拿火種和上次剩下的二條地瓜還有舊報紙,我則和我弟拿著大伙湊出來的基金到我叔公開的雜貨店去買雞蛋、地瓜還有鏟子,約定好二點鐘再到菜園子會合。

到了菜園子後,看到有些小孩已經起好土窯生起火來了,也有正在堆土窯的,如果再加上我們這團的話,等一下就可以看到有四個土窯堆了。和往常一樣,分工完畢就各自分頭進行。阿原和我負責堆土窯,小賢和我弟就去撿些木材回來作材火燒。

我們這巷子裡面的小孩幾乎人人都會堆土窯。堆土窯其實也沒有什麼技巧,主要的重點是土塊的選擇。用鏟子挖起來的土塊,不能太濕也不能太乾。太濕的話用火燒的時間就會太長,而太乾的話易碎,土窯容易倒塌。首先我們會找個有陰影的地點,這樣才不致於一整個下午都要坐在大太陽底下。然後用鏟子挖個大小深淺適中的洞,根據當時的風向決定好土窯的開口,再用鏟子在洞裡挖個大小適中的開口,在開口上方用三塊紅磚頭或石塊,有時候也會用土塊,搭出個用來燒材火的窯口。接著開始由下往上堆土塊,一開始用較大的土塊作底,慢慢的往上搭,搭成一個金字塔形的土窯,就大工告成了。

在搭土窯的過程中,我們大伙會在土窯周圍的地上鋪個幾張舊報紙,一邊聊天一邊分工合作。有人負責用舊報紙把地瓜包起來,因為地瓜烤熟後會變的很鬆軟容易破損,這是為了地瓜熟了後在開窯的時候避免破損。如果有要烤雞蛋的話,有人就負責用泥巴把雞蛋包好。等到土窯完成之後,我們就會以舊報紙或火種生起火來,開始往土窯裡堆木材燒起窯來。一直等到土塊燒到變黑變紅後,就可以進行下一步了。

首先,要先把洞口封起來,接著等到土窯裡面剩下來的材火燒的差不多的時候,拿著一根木棒或者用鏟子,小心翼翼的把土窯頂端的土塊敲落,在土窯的頂端開個洞口,然後把地瓜啦、雞蛋啦有的沒的往這個洞口裡塞。這個動作是要很小心的,土窯要是蓋的不夠穩,很可能一個不小心整個土窯就倒塌了。不過就算土窯倒了也不用怕,我們還是可以不慌不忙的再用鏟子或粗木頭想辨法從倒塌的土塊開個口,把地瓜雞蛋往裡頭塞,接下來的步驟還是一樣。只不過我們各各都是行家,是不可能犯這樣子的低級失誤。

小心的把地瓜和雞蛋都放進土窯後,然後就可以把土窯弄倒。接下來就好玩了,所有人拿著手上的傢伙,鏟子啦、木頭啦、木板啦,開始像手拿板凳的少林寺十八銅人一樣,對著倒下的土窯那些燒的紅通通的土塊猛敲猛打,把這些土塊敲碎然後完全覆蓋到食物上,接著再把事先準備好的濕泥土覆蓋到整個窯上,一直到用手去摸也感覺不到一絲的熱氣為止。這整個動作都必須十分的迅速確實,要一氣呵成,不能出任何差錯,尤其是猛敲猛打那個步驟。因為這關係到最後烤出來的地瓜的品質,只要有個環節不對,烤出來的地瓜就不夠美味了。當然了,我們各各都是行家,火候都是掌握的恰到好處。

到此為止就是等待地瓜烤熟了,這過程大概也要二、三個小時。這中間我們要不是就坐在土窯旁打屁閒聊,要不就是派人輪流顧著窯,其它人又跑到附近去遛遛。延著菜園子旁邊的小路走過去,會看到一條約二公尺寬的水溝,水溝的對面是另一塊較小的菜園。我們常會直接跳過水溝,穿過那塊小菜園到對面空地去。在這菜園裡種菜的老阿伯,常常因為我們直接穿越他的菜園,氣呼呼的拿著鋤頭追著我們跑。

對面那塊空地因為沒開發,再加上我們也不會在這裡烤地瓜,所以這塊空地長了很高很密的狗尾草。我們常會鑽到草堆裡去,找找看有沒有金龜子在葉子上面。抓到金龜子後,就可以拿事先在家剪下的一段用來縫衣服的線,把一頭綁在金龜子的一隻腳上,另一頭綁在自己手指上,把金龜子當作風箏放了起來玩。要不然大伙就在狗尾草迷宮裡,玩起捉迷藏來。

今天我們四個人都跑到這空地來玩耍,過來前只交待在旁邊認識的朋友幫忙看著我們的窯。

「差不多可以開窯了。」我看了手上的電子錶的時間,估算了一下後說。
「走吧!」

跳過水溝還沒回到我們的土窯所在,遠遠的就感覺事情好像不大對勁,有三個看起來不怎麼面熟的國中生,就在我們的土窯那裡不知在作什麼。

「靠,我們的窯好像被開了。」阿原口氣很不爽的說,大伙兒一聽立刻朝著我們的窯直奔過去。

「喂喂喂,衝三小,這是我們的窯!」阿原大聲的質問那三個看起來明顯就是小混混的國中不良少年。其中一個瘦巴巴的小子還大剌剌的蹲在窯前,手拿著細樹枝撥著已經開了的窯堆裡的地瓜。這三個人裡面最矮小的傢伙手上還拿了顆藍球,一臉屌兒郎噹的神氣歪著頭抖著腳看的我們說,「打我啊,笨蛋!」第三個傢伙手裡拿了根粗木棍,用奇特的站姿也歪著頭瞪著我們瞧。這傢伙穿著一條訂製的黑色學生褲,褲管還是個大喇叭,側面加裝的長長拉鍊半開著露出裡面紅色內裡,屌個二五八萬似的。

阿原往前站了一步,斜眼看了蹲在窯前的那傢伙一眼,發現到他們根本擺明了是來找碴的,這混蛋居然拿著樹枝正在戳著地瓜,已經看到二條地瓜被戳了稀八爛了。我眼看阿原似乎連眼中都快冒出火來了,往前靠了過去,看到了在潑弄著地瓜的那傢伙幹的好事,一把火也上來了。

「你老師咧,王八蛋現在就給我滾,要不然恁爸就立刻給你們好看!」我不干示弱的說。在我們巷子裡面,巷頭巷尾什麼人物都有,像這樣子的小混混我們可見多了,這種小角色我們才不放在眼裡咧。

突然這混蛋藍球小弟居然把藍球往我臉上丟了過來,只不過失了準頭,丟歪了沒中。「哇靠!」接下來就是一場混戰了。一陣亂鬥之後,我退了二步稍作喘息,其它人也都往很退了幾步。穿喇叭褲的傢伙正用他的手臂勾著我弟的脖子不放,我和小賢雙雙衝了過去,這大喇叭才放開了我弟,我趕緊把我弟一把拉了過來。這第一回合看來我們是輸了,畢竟他們三個是白日國中生,而我們只不過是國小小朋友,体型和氣力都比不過,阿原甚至臉上掛了彩,嘴唇破了出血。

「好膽麥走!」我靠過去一把搶過丟在一旁的塑膠袋,裡面還放了二三條地瓜和舊報紙,然後轉身朝巷口方向快速奔去。

「媽的,我去傳給西,拿開山的來給你們好看!」我咬牙切齒的在心裡面說。

很快的我跑到了阿城叔叔家後面,先看看附近沒有人,接著爬上屋頂,把那把藏在屋簷下面的開山刀拿了下來,用舊報紙把它緊緊的包起來放到塑膠袋裡面,接著再回頭往菜園子方向跑。快到菜園子的時候,遠遠看到前面好像有些騷動,似乎又有什麼新的狀況發生了。我走進一看,「靠夭咧!是誰去叫阿原的叔叔來的,什麼人那麼雞婆!」

阿原的叔叔就住在菜園子附近,是個高大粗狀的中年男子,挺著一個大大的啤酒肚,脾氣不怎麼好,我們都很害怕他。這時他正拿著拖把在追打著那三個混小子。這三個混小子每個都被阿原的叔叔用拖把狠狠的K。最慘的就是那個藍球小弟了,阿原叔叔一邊右手拿著拖把在K那個瘦皮猴的時候,左手還抓著藍球小弟的頭髮跑。我看著那藍球小弟淚流滿面的時候,心裡面可樂的了。

最後這三個被慘電的臭小子在阿原的叔叔面前,排排站好一動也不敢動,我看他們在學校老師面前也不會那樣聽話咧。

「猴死囝仔,下次再敢過來巷裡欺負人,再給我試試看!」阿原叔叔惡狠狠的對著這三個小子訓,順手又打了大喇叭一個耳光。我看到大喇叭和瘦皮猴眼淚也流下來了,真是笑死我了。

「滾!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們三個!」三個臭小子像狗一樣夾著尾巴落荒而逃。

突然間阿原叔叔轉過身來,狠狠的賞了阿原一個巴掌,「你地板拖好了是不是,還敢在給我外面跟人打架!滾回家去,等一下再找你算帳!」阿原乖乖的喔了一聲,低著頭趕緊回家去。我們幾個則是戰戰兢兢的動也不敢動,連大聲的呼吸也不敢。

「你袋子裡面裝三小東西?」阿原叔叔像老鷹一樣銳利的眼睛盯著我手上的塑膠袋問我說話的時候,我著實嚇了一大跳,心臟都好像快要從嘴巴跳出來似的,噗通噗通的大力的跳著。「蕃薯啦。」我用著有點發抖的聲音答話。「你們幾個猴死囝仔整天只知道到處趴趴走,打架鬧事!還不快給我滾回家去!」大家聽到這裡全都如釋重負,飛也似的一溜煙全都鳥獸散去。我尤其跑的飛快,趕緊再偷偷的把開山刀放回去,差點嚇的我屁滾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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